第452章“圣徒”
当菲利克斯拄着手杖、披着风衣来到房屋外的街道上时,便有不知多少目光同时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这让菲利克斯感到很不适应。
作为拂晓之剑实际上的领导者,他还是更喜欢保持低调。
在过去,要实现这一点并不算太难,尽管拂晓之剑是公开存在的,但在许多人,包括拂晓社成员们的眼里,它其实也只是一个较为重要的“间谍”部门,无论其职能有多么的重要与特殊,归根结底都是为拂晓社的理想与目标而服务的。
在这种情况下,菲利克斯个人的存在感,总是会被迈耶尔、达斯维尔以及修格等人散发出来的光芒所遮盖。
但现在不同了。
当人们亲眼看见,代表梅尔女神的眷顾之光从菲利克斯握着的那根手杖当中涌现而出,并将足以毁灭半个城区的可怕阴影彻底驱散之时,诸如“圣徒”、“使者”甚至“神眷”与“神选”之类的名号,就注定无法与菲利克斯本人脱开干系了。
“啊……真不舒服。”
在各种各样不同视线的聚焦之下,菲利克斯皱起了眉,他扯了扯自己的大衣,又用那根曾经一直陪伴修格的手杖戳了戳带着裂痕的街道地面。
倘若他还是过去那个年轻人,这样的动作多少还是会显露出一些局促与不安的,然而,在身体经过一次严重的透支后,如今的他看起来却是与中年人无异,瘦削的面庞、身形配合那尚未修剪好的胡须,让菲利克斯的这一举动显得颇有气势,当那手杖敲击在地面上时,甚至让一些偷偷看过来的人撇开了眼睛。
“不得不说,菲利克斯先生你现在看起来比以前更像领导者了。”
莎莉的声音从旁边缓缓传来:“老师今天早些时候还跟我说,往后你们见面,恐怕就不再需要你来进行汇报了……以伱现在的形象,还是大家在一起谈话更加合适。”
“听上去和那些官僚似的,看样貌判别资历可不是什么好事。”
“喏,就是这样……以前你说这话会更像抱怨,现在可不一样了。”
莎莉笑了两声,随后便领着菲利克斯坐上了一辆车,就这样朝着守望城另一边赶去。
如今的守望城与之前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菲利克斯拄着手杖静静地看向窗外,他看见,拂晓社的士兵们正在不断地组织着各种工作,而同样参与到工作当中的,还有许多守望城内的居民,他们大都佩戴着由拂晓社下发的临时徽记与臂章,这表明,他们都是愿意跟随拂晓社进行守望城修复与改造工作的志愿者。
对于那些仍旧不想离开自己的家园,且愿意对拂晓社报以信任的居民们而言,这是他们在当前情况下最合适的选择。
“志愿者的人数在过去的几天里涨了很多很多。”
莎莉伸出手,嵌动了车厢内的一盏结晶灯具,顺手取出了一叠厚厚的手稿,一边翻看一边说道:“拂晓社威望的建立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则归功于你,菲利克斯先生……城中的居民如今大多是梅尔女神的追随者,在看见了那晚的事情后,他们都坚信你是女神的神选之人,而你所加入的拂晓社,则理所应当地被他们认为是与法委会同等的存在。”
菲利克斯本能地想要用“荒谬”来形容这种奇特的发展,然而当他看见两名志愿者帮着拂晓社的士兵将两箱重物艰难地挪到装载车上后,他又只好将这话语又吞了回去。
“嗯……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菲利克斯摇摇头,他的目光转向莎莉手中的文稿,只两眼他便认出,这是自己的那位老朋友修格留下的手稿,这个家伙的文稿习惯就是这样,纸张上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批注、备忘以及简略的资料记录,这让修格的手稿非常好辨认。
“莎莉小姐,这算教授安排给你的任务么?看到哪了?”
“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任务,但现在不是了……嗯,我已经快看完了,这里提到‘阿廖沙’又一次加入了军队,但这一次他是自愿的了,不过他的情人似乎不太乐意。”
“噢,那确实快结束了。”
菲利克斯点点头,他之前也快速地阅读过修格的这份手稿,对未能写完的剧情也颇为期待,只不过现在,这长篇小说的作者却是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老师和达斯维尔先生已经讨论过了,他们想要委托德兰王国与沃特尔王国的两家出版社将这作品发布,从篇幅上分三部……目前这些手稿只能支持前两部。”
说到这里,莎莉撇了撇嘴:“但愿他能及时赶回来,把那缺失的第三部给赶完。”
“呵。”
菲利克斯摇了摇头:“凭我对他这种作家的了解,拖稿恐怕早就已经是他的本能了……倘若一口气写完倒也罢了,如今他可是失踪状态,就算回来了,拂晓社内部也有一大堆要他参与的事情,这可都是拖稿的好借口啊。”
类似的话语,菲利克斯过去早就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然而在他莫名其妙地“踏入中年”后,说起这种话来,竟然也多了几分老气横秋的意味。
实在是惹人发笑。
说完话,菲利克斯便将那手杖横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作为一名并没有系统性学习过魔法的普通人,他现在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这根手杖之间的关联,当他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注意力投入其中后,甚至能够将自身的感知无限制的放大,无形的力量替他编织出了一张巨大的网,而他自己,就是这张网的主人,能够轻而易举地觉察到其中任何一点异动。
菲利克斯感到满意,因为在目前的感知里,他并没有觉察到任何异状。
直觉告诉他,在周边区域内,至少是不存在黑日结社的渗透者的。
“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原理,但这应当算是一个好的征兆……”
他在心中默默地说道,但是,还没等这个念头消失,一团颇为扎眼的“色彩”便突兀地闯入了菲利克斯的感知范畴,不仅如此,那手杖也开始微微地颤抖,那是魔力在发生作用的一种表现。
“停车,莎莉小姐!”
菲利克斯低声下达了自己的命令,他紧握着手杖,偏头向车外看去,目光却是对准了设置在不远处一个小广场当中的临时营地:“那个营地是做什么的?”
“用来集结准备撤离的居民,应该是这片城区的最后几批了……他们会在这里集合,然后由我们的士兵统一护送前往后方的安定村落。”
莎莉快速地进入了工作状态,她扫了一眼菲利克斯,低声问道:“有发现?我去叫人过来?”
“嗯,给教授也发个通知,我们就在这边见面吧。”
说着,菲利克斯拿起手杖,推开了车门。
他就这样走下了车,看似随意地打了个手势。
不过数秒钟的时间,数名分散在街道各处,正在忙着自己工作的人便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朝着不同的方向四散而去,轻微且隐秘的躁动在路口迅速扩散出去,一支负责该区域的拂晓之剑执行队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了警戒状态。
对于这种事情,拂晓之剑的执行成员们早就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
他们知道,自己又该“抓虫”了。
……
“噢,你之前是这附近的矿工啊?是从前线逃下来的?”
在临时聚集点当中,一名带着孩子,同时携带着巨大行李包裹的“魁梧”妇女对着身旁的陌生男子笑着说道:“不容易啊,之前城里到处抓人,优先抓的就是你们这些当过兵的呢!”
面对一旁妇女的攀谈,男子表现得稍微有些沉默,但面对那孩童好奇的目光以及妇女的笑容,他终于还是勉强开了口:“是啊,我的运气还算可以,在附近的一个废弃矿洞里藏了好久……”
“这么说来,你是等那些疯子们跑了才出来的?”
对妇女口中的称呼,男人似乎稍微有些不太确定,他皱眉确认道:“疯……疯子?”
“哎,就是那些追随什么黑色太阳的人嘛,你看他们一天天做的事情,除了被称为疯子之外还能被称为什么?”
妇女摆摆手,扭头看了看那长长的队列,随后她的沉重行李往地上一放,转身便坐在了旁边一个巨大的木箱上:“不管怎么样,现在情况算是好上一些了,至少这些新来的不打算把所有人都送到前线去,而且他们还在后方给我们安排了一些住处……都是北境人,终归是可信一些的。”
“我看也未必吧?”
男子对妇女的这套说法显然不太信任,他摇摇头,低声反驳道:“我听说,他们这是想要将城里的人疏散到那些矿场或者农田里面去干活呢……”
“也行啊!”
妇女表现得很是无所谓:“前几天不是已经有人从农庄与矿场里回来了嘛,他们也说了,自己确实需要干活,但条件还算可以,也没有什么强迫去做的事情,就是正常的干活,虽然稍微繁重一些,但拂晓社也没有扣工钱不给。”
说着,妇女拍了拍自己那粗壮的手臂:“如果我家那个倒霉蛋之前没死在矿上,我肯定也要让他现在去拂晓社的矿场的,凭他的经验,多少能够混个领班……我嘛,就去矿场当厨师,啐,就一般矿场厨房里那些干活的,和我可没法比!”
妇女显然对自己的厨艺是很有把握的,于是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在守望城中开过的小吃店,而这便引来了旁边几个熟人的注意,一下子氛围就变得热闹了起来,有人调侃说她的厨艺其实也一般,吃了会闹肚子,只是碍着情面不好来争吵……
那名男子就这样被撂在了一旁,他默默地看着那不断移动的队列以及这些在轻松氛围当中攀谈的居民,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终于,他抓住了一个插嘴的空挡,开口问道:“你们为什么这样信任拂晓社?之前城里不是还有很多糟糕的传闻么?”
“糟糕的传闻?说来听听?”
见人们扭头过来看自己,男子咳了两声,随后他压着嗓子说道:“这些天城里可一天都没有安定过,之前那空袭就不说了,死了好些人……拂晓社的密探们还在到处杀人抓人,每天晚上都有枪声,我可不敢相信这帮杀人狂……更别提,他们当中还混着不少那些,持剑者……”
“啊,这是实话。”
一个五十来岁的市民点了点头:“每天晚上的枪声确实挺吓人的,其中有两次还都在我楼下,不过要我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些疯子在城里留了不少隐患,他们也只有清理干净了,才能放心下来吧?”
“我见过那些开枪的,都是些年轻人,手里虽然带着武器,但却都很有礼貌。”
另外一人附和道:“我半夜给枪声吓醒了,从窗户向外看,他们还劝我关好窗别张望,负责带队的法师甚至在街道上给我道歉呢!好嘛,我以前可从来没听说会有法师老爷给我们普通人道歉的。”
“反正我觉得他们可信,毕竟那‘圣徒’可是实打实的!还有那失踪的‘恩斯特男爵’,一个能够让这种人加入的组织,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妇女拍了拍自己茁壮的大腿,给这场闲谈下了一个定论:“再说了,一群积极在城里接纳孤儿的人能差到哪里去?我都觉着他们比王室好!”
男子又一次地沉默了下去,他看了看四周,见大部分聚集在这里的居民好像对拂晓社都没什么太大的意见,于是便微微后退了两步,以肚子不太舒服作为理由,从这队列当中快速地退了出去。
他的行动非常迅速,没多久便从那繁忙的临时聚集点当中走了出来,然而就在他准备穿过路口前往下一个预定地点时,却是与一道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是一名拄着手杖,披着大衣的沉默中年人。
他站在路边,一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正死死地看着自己,那视线犹如实质,几乎要将男子的身躯钉死在守望城的路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