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当断则断

见江绿芽不再哭闹，陷入呆怔之中，宋如松松了一口气。

他伸手去扒拉江绿芽，低声喝道：“快起来，少在这里丢人现眼，你不是口口声声只在乎孩子吗？别光嘴上说，快回去照顾呀。”

江绿芽眼中露出恨意，一面从地上爬起来，一面咬牙切齿的道：“你不肯救我的孩子，为什么有闲心在这里买孩子的玩物？你是想拿到辛元元跟前，讨好她吧？”

我不由得一愣，这两个人闹腾，怎么扯到我头上了？这真是躺着也中枪。

宋如松没回答，脸上露出躲闪之意。

江绿芽冷笑道：“你看不上我的孩子，为什么要花心思讨好辛元元的孩子？她那边，难道不是女孩儿吗？”

不等宋如松回答，她继续道：“你愿意费心思，想来是因为辛元元有钱有名声吧？也是，人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得了大义的名声，又被智恒大师称作有福之人。”

“换做是我，也要花心思花精力挽回的。”

“你要做什么我不管，只要你愿意给钱，让我救活孩子就行了。”

“你要是不愿意拿钱，那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我会一直跟着你，在辛元元跟前揭露你的心思，咱们鱼死网破好了。”

这小白花一样的女子，向来都温柔柔媚，看向宋如松的目光，甜腻得能拧出水来。

如今她却收敛了所有的温柔和软弱，甚至眼神中透着赤裸裸的威胁。

宋如松气得要吐血：“贱人，你在威胁我？”

江绿芽神情没有一点波动，声音很坚决：“随便你怎么想，我只想保住女儿的命。”

宋如松脸色越来越黑，不由自主握住拳头，看那模样，要不是当着众人，必然是要让江绿芽吃苦头的。

这时，却有人认出我，笑着道：“辛老板，你也来看热闹？”

宋如松霍然抬头张望，一下子就看见我。

他啊了一声，慢慢的，就收敛了戾气，反而露出了笑容。

脸色变得太快，仿佛眨眼就换了神情，比变色龙都厉害，让众人叹为观止。

四目相对，我淡然，他满脸堆笑。

旋即，他朝我走了过来，温声道：“元元，你出来置办年货吗？我昨天才回京，今天出来为孩子们置办玩物，没想到竟然遇见你了，可见我们有缘。”

他笑得如沐春风，仿佛曾经的伤害烟消云散，根本就不存在。

我忍不住感叹，这人的脸皮可真厚呀。

“宋状元，我们早就两清了，无论你心底有什么图谋，都别用在我身上。我被你误了五年，脑子清醒得很，从我这里，你什么都得不到。”我冷笑着，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宋如松哪里甘心，连忙追上来道：“元元，我知道你恨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我们毕竟做过夫妻，又有两个孩子。有孩子牵绊着，咱们之间的联系，谁都无法割断。”

“孩子越来越大，心底也是渴望父爱的。我只想尽一尽当父亲的责任，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本不想跟他多说什么，却实在忍不住，冷笑着道：“你很爱孩子？”

见宋如松颔首，我嗤笑道：“我的孩子，我自己会爱，不劳你费心。江绿芽不是也为你生了女儿吗？你的父爱，都给那个孩子吧，我与女儿们都不稀罕。”

“覆水难收，你我缘尽，此生再也不见，对你我都好。”我说完这些话，冷笑着再次转身。

宋如松脸色很难看，却还是不依不饶，追上来道：“江绿芽当初存心勾引我，品行低劣，她的孩子，我爱不起来。”

“元元，我真的只是想念孩子，想尽该尽的责任，你不要这样，给我一个机会赎罪，好不好？”

我懒得回头，也懒得再搭理，直接向小敏道：“这里交给你了。”

小敏颔首应了一声。

我便携了春香，加快脚步离开。

小敏拦在想追赶的宋如松跟前，浅浅行了一礼，淡淡道：“东家不想跟你打交道，还请自重。”

她梳着双丫髻，穿着寻常的衣服，看上去毫不起眼。

宋如松皱眉道：“你一个丫头，有什么资格掺和主子们的事？”

小敏淡淡道：“东家发了话，奴婢只是照东家的意思行事。”

宋如松根本不将她看在眼里，冷笑出声：“我偏要追，你能奈我何？你要打我骂我吗？哼，你有这样的本事吗？”

小敏道：“宋状元想挨打吗？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你既然提出来了，满足你。”

还没等宋如松回神，她握住拳头，朝宋如松胸前推去。

看上去软绵绵的毫不起眼，仿佛花拳绣腿一般，但宋如松却觉得胸口剧痛，随后身子身不由己飞了起来，往后退了几米，重重栽倒在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小敏拍拍手，直接走了。

众人吃惊之余，忍不住议论起来。

“这小姑娘，看起来有一把子力气，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错，踢到这小姑娘，算是踢到铁板了。”

“也许，是这个宋公子太弱了吧？连这么娇弱的姑娘，都能将他打趴。话说回来，他不仅弱，嘴巴还欠，竟然当街讨打，啧啧。”

“想必脑子有问题……”

宋如松趴在地上，好半天都爬不起来，却还要被众人指指点点，嘲笑声不断。

他恨得要死，心里却又很清楚，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的自己，没有了功名，没有起复的机会，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能狂怒……

我携了春香，径直去了聚欢楼。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很爱盘账数银子，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做正经事。

在账房盘了半天账，摸了摸银子，我的心情慢慢由阴转晴。

突然孟娘子进来道：“东家，有个自称姓何的书吏，这几天一直来咱们店吃东西听书，还说自己跟你认识，要是你过来了，就要来找你说事。”

我听了有些诧异，想了一下，颔首道：“的确是认识的人，让他进来吧。”

很快，之前有过两面之缘，爱穿蓝色衣衫的何鑫就进来了。

这次，他衣服的颜色换成月白色，腰间坠着一块和田玉，眉眼清俊。

虽然不是少年郎，但他身材保持得很好，穿着月白色衣衫也不显臃肿，整个人看上去很清爽。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他不仅穿着变了，连气质也稍微有了些许改变。

我让春香奉了茶，客客气气问道：“何公子要见我，所为何事？”

何鑫含笑看着我，声音很温和：“听说辛老板最近在组建商队，在下不才，想谋一个幕僚之职，跟着辛老板干一番事业。”

我震惊不已：“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事？还有，你不是有官职吗？”

书吏的职位有些低，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官职。

何鑫轻描淡写的道：“我跟上级合不来，职位被撸了，如今是闲人一个。”

“至于辛老板的事儿，辛老板在京城也算是名人，动向只要打听打听，自然就知道了。”

我微微皱眉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幕僚一般是当官之人聘用的，我这是要经商，以你的才能，跟着我做幕僚，不仅自降身份，还有些大材小用。”

何鑫神色温煦，仿佛有春风吹拂在面上一般：“辛老板何必妄自菲薄？你不仅生意做得好，名声也好，跟着你只有好处。”

“何况，你组建商队，必定要出京到处走，寻求商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直是在下的心愿。”

“还往辛老板念在我一片真心的份上，允了我的请求。”

我依旧皱眉沉思。

何鑫道：“你还有什么顾虑？放心，我非常有诚意，不会要很高的酬劳，你包吃住，每个月给我五两银子，嗯，你要是嫌贵，给我三两银子也行。”

我哎呀了一声。

何鑫露出自信的笑容：“怎么样？这个价格很实惠吧？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很心动？”

他信心十足，目不转睛看着我，迫不及待等我点头。

我摇头道：“你说错了，我现在很担心，便宜无好货，你又主动送上门，哎，我可不想花钱养闲人。”

何鑫脸上的笑容僵住，怔怔张着嘴，显然没想到我会说出这几句话。

见状，我有些忐忑，忙找补道：“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换了你是我，必定也会这么想的。”

何鑫神色很复杂，张张嘴，却依旧没有发出声音。

我心中疑惑又不安，只得拿起茶，细细抿了起来。

屋子里陷入尴尬中。

我悄悄低下头，暗悔自己说话太直太伤人，脚趾扣地，恨不得扣出一间屋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了口，缓缓道：“辛老板的顾虑，我听明白了，但我绝非混吃混喝之辈。”

“我自出生起，就饱读诗书，有过目不忘之能，眼光独到，字写得很不错，尤其爱读各地的地方志，商道书籍也看过几本。你聘请我，绝对不亏。”

我疑惑不解：“不对呀，你有这么多的好处，完全能谋更好的职位，为什么要来给我当幕僚？”

何鑫有些哭笑不得，沉默片刻，耐着性子道：“我不是说了吗？因为仰慕辛老板的人品，又想出去看看山水，才起了这心思。”

“我确实一片赤诚，希望辛老板能够接受。亦或者，你觉得有别的合适岗位，给我安排也行。”

我忍不住道：“还是怪怪的，总觉得你另有图谋。”

说完这句话，我恍然回神，忍不住将嘴巴遮住。

怎么一不小心，就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呢？哎，我今天真是昏头了。

不过，也不能怪我，是这个人的行径太怪了。

我想到这里，慢慢有了底气，理直气壮看着他。

何鑫倒没有计较，而是选择再退一步，笑着道：“这样，你要是怕亏了，给我订个试用期。第一个月，我不要银子，还交伙食费路费住宿费，如何？”

这是要带薪上班吗？这也太拼了吧？

人家能当书吏，自然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且瞧他的模样，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人。

脑海里闪过种种念头，我不由自主动了心，笑着道：“那你且写几个字来看一看。”

要是他真如自己所说，读了很多书，字又写得好，留在身边，绝对不亏。

何鑫点头应了。

账房里有现成的笔墨。

他铺好纸，从容不迫磨了磨墨，又从容不迫提笔写字，片刻后，又从容不迫将笔放下，笑着道：“写好了，辛老板请过目。”

我走过去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写得也太好了吧？

我虽然不懂书法，也不懂什么识字看人，但他的字苍劲有力，笔锋力透纸背，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没有多年的功底，写不出这么的好字。

与他这手好字相比，我的字简直成了鬼画符。

我本打算暂时收下他，但他的字，好得过分了，让人不得不起疑。

见我默然不语，何鑫诧异不解：“辛老板，怎么了？我的字还能入眼吗？要是你觉得不满意，我还有其他本事，等以后接触久了。你就知道了。”

我道：“我现在相信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但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会选中我。”

听了我的话，何鑫有些无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毫无私心？”

我皱眉，义正言辞的道：“信不了一点，我不需要幕僚，你另谋高就吧。”

何鑫彻底愣住。

等回过神，他皱着眉，朝我走了两步。

我吃了一惊，连忙喝道：“你想干什么？我可告诉你，这是我的地盘。”

何鑫停止脚步，脸上的神情竟有些苦涩：“辛老板误会了，我只是想继续求你，想让你给个机会罢了。”

“有警惕心是好事，辛老板谨慎过头了。”

我摆手道：“不用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主意，请回吧。”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我必须将话说死，断了他的指望，如此，对他对我自己都好。

何鑫露出失望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看了我几眼，终于默默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