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翻手云来覆手雨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济南城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曾经是北方最独特的“泉城”，自古就有“济南潇洒似江南”的说法。

陈宝祥心里有事，吃不下也喝不下。

骆红缨极力忍耐，但伤口太痛，每次挪动身体，都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

龙千里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把左袖子里的短刀、右侧靴筒里的短枪检查了1遍又1遍。

“陈老板，1切如梦，神枪会兄弟从北方到南洋，诛杀了1百多个日本间谍、军部官员，又帮助盟军，刺杀德、意军官、间谍超过3百人。我们虽然没有守住山海关，但却1直抗日不止，神枪会这杆大旗，始终都在，足以告慰老帅9泉之下的英灵。”

陈宝祥默默地听着，他想不了那么遥远，只关注当下的济南。

杀了赵无极、救活骆红缨……最好是连于书童也1块儿宰了，不能让汉奸走狗、江湖败类活着离开济南。

人在江湖，学了1身本事，必须用在正道上。

像赵无极这样，与破猪烂狗有什么区别？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连城璧和顾兰春。

巾帼英雄，自古有之。

花木兰、梁红玉、鉴湖女侠秋瑾……

济南也该出几个大英雄了，不然，只有李易安、辛稼轩那样的诗人词人，凭着舞文弄墨、诗词歌赋，能杀光日本鬼子吗？

“陈老板，这次多谢你了。”

龙千里的声音越来越沉重，但他的眼神十分真诚。

“9当家不该死，她没有威胁到赵无极，当场1句话都没说。之前，每次提到赵无极，她都1口1个3哥叫着，换来的却是当胸1刀。我是看客，但也咽不下这口气。”

“是啊，小9妹是最乖巧的，她嫁给4弟，所与人都放心。我4弟奔雷虎性如烈火，但为人正义，没有丝毫奸诈之心，真心对待小9妹，把她捧在天上——”

龙千里顿了1下，忽然加上1句：“十4弟也喜欢小9妹，但人生机缘就是如此。看对了眼，就是夫妻，看不对眼，不管十4弟有多么风流倜傥，也白费力气。”

“是吗？”

陈宝祥内心1紧，很多时候，两个男人同时喜欢1个女人，是1切麻烦的开头——大凶。

“是啊，我有时候也奇怪，像小9妹那样的女孩子，不是应该最爱风流倜傥的男人吗？”

龙千里的嘴角轻轻翘起来，最终化为苦笑。

外面有脚步声，龙千里瞬间拔刀在手，贴近院门。

“笃笃，笃笃。”

有人敲门，不紧不慢。

陈宝祥闻见夜晚空气里的香味，1下子明白，那是连城璧玉谦旗袍店里的古檀熏香味。

他抢着开门，外面站着的正是连城璧。

“陈老板，我来看朋友。”

连城璧闪进来，眼神亮晶晶的，如同天上的繁星。

“骆红缨是我朋友，我们在京城1起学过画。”

“在哪里？跟谁学？”

龙千里从暗影里缓缓走出来，短刀反握，藏在右腕后面。

“耳朵眼儿胡同，大千师。”

连城璧对答如流，毫无惧色。

她的手里托着1个青花瓷的大号炖盅，盖子稍微歪了1些，鸡汤香气伴着热气飘散出来。

穆先生从北屋出来，赶紧接过炖盅，笑着感谢：“姑娘受伤，正需要补养呢！”

龙千里松了口气：“好好，既然提到耳朵眼儿胡同大千师，那就对上号了。小师妹学画，最爱画敦煌飞天，所以才去跟着大千师练习——”

连城璧冷笑：“错了，骆红缨喜欢的是洛阳佛门仕女。京城算命大师胡1品说过，骆红缨前世是龙门窟仕女，今生误入红尘，修行赎罪。所以，她发誓要成为国内画仕女的第1人，跟从大千师，把枪法和武功都荒废了。”

龙千里笑了两声，脸上表情有些尴尬。

陈宝祥这才知道，刚刚那段对话，龙千里是故意出了个难题，考验连城璧。

如果连城璧说了假话，没跟骆红缨1起学画，就不知道骆红缨喜欢什么。顺着龙千里的话去说，就露馅了。

连城璧到卧室里探望骆红缨，不1会儿，屋里传出了两个人的惨痛哭声。

“赵无极必死——”

那个剃头匠端起酒碗，1口喝干，从口袋里掏出剃头刀，盯着铁青色的刀刃，咬牙发誓。

“他会来吗？”

“我给他送了鸡毛信，约他来解决这件事。他不敢不来，不然，明天起，我发出神枪会的‘枪火追杀令’，悬赏十万大洋，买他首级。那时，他就是黑道江湖上的无耻败类，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追杀，不死不休。”

终于，北屋屋脊上有人闪现，接着单手撑着飞檐，轻飘飘地落下来，正是赵无极。

“2哥。”

“3弟。”

龙千里与赵无极见礼，彼此客气，就像什么都没发生1样。

“3当家。”

陈宝祥忍住内心的怒气，缓缓地抱拳拱手。

“陈老板，谢谢你帮我善后。是不是两条小黄鱼不够，导致你把人送到这里来，坏了我的大事？”

陈宝祥哼了1声：“3当家，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反叛神枪会，残害同门，杀人不眨眼……如果没有人出来主持公道，这江湖不就烂到底了吗？”

赵无极笑着，带头进屋。

屋内3人起身，占据了除门口外的3个方位，形成合围之势。

“你们3位老兄也都来了……多少年没见了？你们离开神枪会的时候，还是精气神十足的壮年好汉。如今，都老了，都老了……皇军说，1颗人头，价值十根金条，那么3个加起来，就是3十根金条。”

陈宝祥感觉情形不对，赵无极明知道这是鸿门宴，却1个人大摇大摆进来，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老3，为什么杀4弟，为什么杀小9妹？你到底想干什么？”

“哈哈哈哈，2哥，事情还不明显吗？我已经是皇军的人，不再跟着神枪会混了。这么多年，从山海关逃到南洋，从南洋到重庆，从重庆到济南……咱是吃饱了撑得吗？抗日抗日，他妈的除了抗日，咱就没干过其它的！”

“别废话了，废了他再说——”

剃头匠叫着，向前猛扑。

陈宝祥站在门口左侧，等待赵无极血溅当场。

其他两人，也向前逼近。

龙千里拔出靴筒里的手枪，枪口拧着消音器，对准了赵无极。

“翻手云来覆手雨，大江东去走龙蛇……”

赵无极1笑，大声说了两句话。

“啪啪，啪啪，啪啪……”

龙千里暴怒开枪，连续扣动扳机。

死的不是赵无极，而是那3个帮手。

龙千里的枪法很准，3人都是太阳穴和胸口各中1枪，子弹射入位置完全相同。

“2哥，有了这3颗人头，济南潜伏的神枪会成员就清除干净了。日本军部那边，1定给你记1大功。好了，忙活到今天，总算是弄出点眉目来了。”

陈宝祥站在门边，瞠目结舌，如在梦中。

“陈老板，还是老规矩，这里办完了事，你来善后。好好干，我绝不会亏待朋友。你呀你呀，吃亏就吃在太敦厚了，也不想想，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我敢来送死吗？”

陈宝祥站在那里，喉咙堵住，像吃了1个没扒皮的煮鸡蛋。

他原以为，赵无极1进来，就被拿下。

然后，屋里变成灵堂，杀了赵无极祭奠奔雷虎。

本来极其简单的1件事，竟然变成这样，让他1时间惊呆了，不知道如何应对。

“屋里还有两人。”

“我知道，连小姐从玉谦旗袍店往这边来，我就跟上了。2哥，你放心，小9妹是你的，没人跟你抢。神枪会里都知道，十4弟喜欢小9妹，谁能看得出，真正爱她入骨的是你龙千里？”

龙千里笑起来，轻轻点头：“是啊，是啊，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小9妹喜欢4弟？她应该喜欢的是我，神枪会1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我——龙千里。老帅当年，最喜欢的就是我的百步穿杨枪法……我是东北军枪神，4弟算什么？奔雷虎，去他妈的，老虎有什么了不起？1枪撂倒……”

“所以，我替你杀了他。1介莽夫，配不上小9妹，乌鸦怎么配得上凤凰？我也深有同感。”

两人聊着这些陈年往事，把陈宝祥当成了透明人。

至于穆先生，已经吓得钻到供桌底下去了。

陈宝祥觉得可笑，他把骆红缨送到穆先生这里，恰好中了赵无极的圈套。利用半死的骆红缨，引出神枪会的潜伏高手，然后出其不意，1网打尽。

在这个过程中，陈宝祥无意中当了很称职的帮凶。

最可怕的是，他们把连城璧也引来，这件事就更无耻了。

不过，陈宝祥毫无办法。

面对神枪会2当家、3当家，他根本不是对手，连对方1个人都打不过，别说是两个。

“陈老板，你喜不喜欢连小姐？如果有人先吃果子，你愿不愿意吃剩下的果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无极突然狂笑起来，指着陈宝祥，笑得前仰后合。

陈宝祥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刹那间脸色惨白。

“2当家，3当家，连小姐是局外人，她来看9当家，没必要惹麻烦，让她走吧，让她走吧……这是你们神枪会的内讧，跟她1个做旗袍的有什么关系呢？求求你，2当家，给我个面子，饶了她吧……”

龙千里飞起1脚，将陈宝祥踢翻在地。

“给你面子，你算个球啊？1个开饭店的臭厨子，自己觉得人5人6的，想给连城璧求情？你也配，你他妈的——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