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在大观园插旗落户者,交保护费大洋3千。不从者,杀你全家。”
田东流摊平那张烟盒纸,把上面歪歪扭扭的1行字,读给陈宝祥听。
“不过是敲诈勒索而已,哪个帮派?”
“3分堂。”
大竹英雄皱了皱眉,拿过了那张纸。
“3分堂,3千大洋……这些帮会中的人啊,就像太平洋的鲨鱼,闻见1丝血腥味儿,就得寻踪而来。”
大竹英雄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苦涩,已经给不出任何意见。
陈宝祥知道3分堂,昔日韩长官在的时候,小舅子犯在3分堂手里,索要赎金3千大洋。
韩长官雄霸山东,手下兵强马壮,但却不愿招惹3分堂,托人说和,交钱赎人。
3分堂之所以如此凶悍,就是因为,帮会中的每1人,都是流落江湖的独脚大盗、成名刺客。
韩长官的人马再多,都不可能应付得了1个杀手集团。
能用钱摆平的事,他绝对不会冒险。
“3千大洋,交吧。”
大竹英雄终于给出了建议,可这建议,根本无济于事。
田东流把烟盒纸、信封、子弹收好,重新放回包里。
“陈老板,你怎么看?”
“我去找他们,既然挂的是陈家大饭店的招牌,说不得,刀子是冲我来的,我不能装怂。”
“他们不会坏了规矩,3分堂——不管谁的天下,他们都要3分面子。陈老板,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来来回回拉扯,得罪了他们,家人就会遭殃。”
大竹英雄已经放弃了抵抗,随即提到另外1个极端例子。
北平军部那边的高官,从关外调防到天津,不知怎么,接到了3分堂的勒索信。
既然是军人,自然以为天下无敌,不把这封信放在心上。
结果,1家4口,全都斩首而亡,家里的金银细软,也被洗劫1空。
“陈老板,不要浪费时间了,没用的。3分堂连帝国的将军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小小的济南厨子?”
看到3分堂的子弹勒索信,陈宝祥的确头大。
不过,他有1线希望,那就是济南地面上的江湖人,总得给1位大人物面子。
求到大人物面子上,由对方出马,3分堂就会稍微收敛1点。
说到底,陈宝祥并不心疼3千大洋,而是希望,陈家大饭店开张之后,3分堂不要再来找麻烦。
3千大洋交出去,1劳永逸,不再多事。
“陈老板,如果你有办法,那这事就交给你了。”
陈宝祥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连喝了两碗茶,才让自己保持冷静。
关于3分堂的勒索信,本来田东流想好了应对之策,那就是转托大竹英雄出面,让日本军部调停。
当然,这种办法也相当笨拙,并且结局难料。
“陈老板,这么久以来,没有大馆子在大观园插旗,就是因为3分堂的霸道。我调查过,商埠区的店铺没被3分堂勒索过的,连1家都没有。可想而知,3分堂到底有多强大?”
陈宝祥强颜欢笑:“我去试试,事在人为。”
等到大竹英雄、田东流告辞,已经是半夜时分。
陈宝祥累了,躺在床上,1动都不想动。
万花楼今天的行动,差1点就让他万劫不复。
他不希望冯爷有事,铭新池矗立在那里,冯爷有惊无险脱困,就能让白凤凰、修夫人继续留在济南,由冯爷为她们遮风挡雨。
冯爷死了,铭新池也就完了。
“当家的,日本鬼子真是厉害。今天冯爷被绑走了,你跟着跑出去,日本鬼子接着就到了。他们先搜了咱家,接着追出去,就像1群猎狗那样。怪不得他们打败了韩长官,的确跟韩长官的部队不同。”
陈宝祥皱眉,没有理睬。
“当家的,你以前说,南方军会打回来,杀光日本鬼子,但现在看,小日本太厉害了,就算打回来,双方交战,谁胜谁败还不1定呢!咱还是老老实实过日子,别想着南方军打回来这件事了——”
“闭嘴!”
陈宝祥突然吼了1嗓子,泺口灭门血案,是他心里永远的痛。
当下,柳月娥对于日本鬼子的赞赏,让他无法接受。
柳月娥愣了愣,赶紧低头。
“日本鬼子再厉害,都是鬼子,都是咱的仇人。南方军不回来,咱也得天天想着报仇,到死为止。9泉之下,见到家里的老辈人,至少不会脸红。以后,少说日本鬼子的好话,他们不是人,是披着人皮的狼狗——”
陈宝祥明知道不该斥责柳月娥,可那股火气上来,根本忍不住。
“当家的,知道了,刚才是看你1直不说话,找话头跟你唠唠。说错了话,你也别怪。”
陈宝祥叹了口气,1下子坐起来。
要找3分堂谈事,明天1早,就要找那位大人物,得提前准备礼物。
“先别睡了,去看看,卤上1副猪蹄,明早要用。”
柳月娥赶紧下了炕,到前面店里,开灯干活。
陈宝祥不觉有些内疚,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偶尔说错话,只要给她指明就是了,不该大声斥责。
柳月娥忙完,回来躺下,1言不发。
黑暗中,陈宝祥握住了柳月娥的手。
过了1阵,他听到柳月娥的抽泣声。
“话说重了,别在意。泺口那事,是我心里过不去的坎。”
“当家的,是我说错了话,日本鬼子越厉害,对咱济南人就越坏。我今天也是担心你,总算救了冯爷,没出大事,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人家是江湖人,兵强马壮的,你1个人追出去,有个好歹,咱家就塌天了。”
陈宝祥握紧了柳月娥的手,内心百感交集。
乱世如熔炉,人人如飞沙。
只有两口子1条心,1个小家才能在风里浪里,1天天熬下去。
天亮起来,陈宝祥打开锅盖,把1副卤猪蹄捞出来,用麻绳捆好了,出门奔正觉寺街。
到了街西口,他整理衣裳,清了清嗓子,进了1家门口栽着上马石的朱门院落。
到了院里,4下静悄悄的,只有葡萄架上的猫儿,正在舔爪。
“那3爷,县后街陈宝祥来给您请安了。”
陈宝祥叫了1声,过了1会儿,两个扎着长辫子的小丫环,搀扶着1个穿锦缎长袍、披齐肩头发的中年男人,缓缓地走出来。
那人手上,捏着1个西洋玻璃鼻烟壶,1边走,1边轻轻打着哈欠。
陈宝祥深深鞠躬,等那人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落座,才开口禀报:“那3爷,我是县后街开米饭铺的陈宝祥,刚刚卤好的5香猪蹄,特地给您送来,向您请安。”
那3爷撩了撩眼皮,吸了吸鼻子。
“有心了,你那边是祖传的老手艺,在济南城数得着。有什么事,说吧?”
陈宝祥陪着笑脸:“没什么事,就是给您老请安。”
“好了,有事说事,别来假模假样的!”
“是是,3爷,我跟朋友合伙,想在大观园开个饭店。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开张。结果,先收到3分堂的帖子,让交3千大洋的保护费。能不能请3爷给说和说和,给我1条路走?”
那3爷拿起鼻烟壶,在左手食指上轻轻1磕,磕出1撮焦黑色鼻烟,抹在鼻孔里,连打了3个打喷嚏。
陈宝祥等着对方回话,半弯着腰,不敢动弹。
“3分堂这些小子们啊,整天惹事。他们以为,现在还是老韩当权的时候,谁都不敢动3分堂。日本鬼子可不是老韩,横竖不分,软硬不吃。”
“是是,3爷看得透,说得对。”
“陈老板,我可以替你说和。不过,3分堂的小子们出了名的难缠,3千大洋看样子是省不下了。”
“是是,3爷,我和朋友商量了,肯定出钱,不能让3分堂的朋友们扑空,那就是不懂江湖规矩了。我们唯1的心愿,就是请3爷给说个公道话,3千大洋,1个不少地交上,以后就给我们1条活路,不再发帖要钱,您看行不行?”
那3爷斜着眼睛,看看陈宝祥,然后挑了挑大拇指:“敞亮——陈老板,是个敞亮人。你来求我,又肯认栽,3分堂再不给面子,就是不给叶氏皇亲国戚1族的面子。好了,这事我答应了,回去吧。”
陈宝祥千恩万谢,告辞出门。
那3爷是正宗的皇亲国戚,大清倒台之前,在济南呼风唤雨,显赫1时。
张长官、韩长官主政时,给那3爷面子,封他为国事顾问官,至今仍然戴着这个红顶子。
他身兼大清、民国、黑道、白道的4重身份,是当之无愧的济南地界第1大人物。
更何况,叶氏家族的3代、4代子弟,都在南方军、北平军部、8方面军里面担任要职,势力相当稳固。
只有他开口,3分堂才会给面子。
陈宝祥出了正觉寺街,到了南门里,找了块石头,坐下歇气。
那3爷点头,3分堂那边就有说和的余地。
他看着城门口的日本岗哨和膏药旗,忽然间悲从中来。
“济南百姓活得越来越艰难,以前是受张长官、韩长官的税负管辖,现在被日本鬼子当牛马猪狗1样,吆喝来,吆喝去,稍慢1点,就得挨1枪托。他妈的,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良民百姓,受尽欺压。那些歪瓜裂枣的地痞流氓,反而高高在上,4无忌惮——官逼民反,官逼民反……这世道,只有反了,才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