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为先团队也到了?还直接住在了气象站里?”在靠近沙漠的城市阿拉达市,国家沙漠气象研究所的万保山教授听完助理的报告,轻哼了声,在心里滴咕了一句“装模作样、沽名钓誉”。
自古同行是冤家,何况姜为先还是主研物理方向的院士,却总是借助流体力学来跨界踩到气象学的领域来,万保山教授总会有些不爽的。
这次他和毛宏恩教授的团队都一起住在阿拉达市的酒店里,姜为先却带队住进了气象站,这不是故意反衬出他和毛宏恩教授吃不了苦、没有坚守在科研一线吗?
尤其是早就听说姜为先的实验室里各种气候模拟设备齐全,而且经费是不设上限的,这让科研经费向来紧巴巴的万保山教授更是眼红。
不过眼红归眼红,不爽归不爽,万保山这老江湖也没想硬撼姜为先。毕竟姜为先是资深的老院士了,桃李天下,在学术界根深蒂固,而且最近才拿到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大奖,正是风头正劲之时,万保山可不想以卵击石。
“不行,可不能让他一个人出尽了风头。”万保山想到若是姜为先团队首先破解了这个“干雨”之谜,那他和毛宏恩这两个气候学气象学界里的专家大牛情何以堪?
目前他还是有优势的,毕竟带来的团队全是培养多年的气象学科研人员,而且又比姜为先团队早来了三天。
问题是,就他手里研究出来的东西,暂时还拿不出手……
略一犹豫,掏出手机,拨通了毛宏恩的手机。
原本他与毛宏恩也有些竞争关系,但现在三国鼎立,魏国独大,必须联吴抗曹了。
……
第二天下午,塔克拉玛干沙漠气象站的会议室里,秦克、宁青筠和姜为先一行人正在仔细地翻阅资料与数据,不时地低声交流一下。
姜为先的带队风格很明显,他不只是分派任务,自己也会冲在第一线,承担着几乎难度最高的工作——通过流体力学研究近半年来气象站的资料数据,以进一步分析“干雨”现象的成因。
而秦克与宁青筠负责的是分析世界上有纪录的沙漠异常气候现象,以及当时的气象数据。
对于极端的天气现象,在近几十年里往往会有科研工作者进行深入的研究并写成论文发表到公开刊物上,而这些论文自然会带着详细的气象数据。在姜为先的“空气湍流与气候预测”课题组档桉室里,就有很多这类极端天气的资料,秦克都看过并有印象,只是此时显然不可能回去翻找资料。
但夏永观考虑得很周到,给众人申请一个临时账号,能连接到国家气象局的电子档桉库,里面的资料与论文都能查询到,不用再依靠互联网进行海底捞针式的搜索。
而邓兆亮、徐加兴等团队里的其余成员也各有分工,有的对数据进行进一步的加工处理,有的比对前后两次“干雨”现象发生时的气候数据差异,有的则将部分数据发回实验室,让在实验室的伙伴帮忙进行现象模拟重现……
进展最大的自然是秦克二人。
分析数据的工作自然是秦克与宁青筠的专长,秦克还顺便将论文和资料里的相关数据用手机扫了扫,让手机里的“微光”直接收录整理。
LV4的微光在这方面的能力已非常强大,甚至不用拍照,只要手机摄像头对准电脑屏幕,它就能自动按秦克的指示完成全部的数据搜集和整理,并按秦克原本写好的算法进行归类、制成图表以便于直接拿来分析。
微光的出色表现,使得秦克与宁青筠的任务变得轻松了许多,短短一个上午加中午,便已有了不少收获。
忽然秦克留意到坐在旁边的姜为先老师身子晃了晃,似乎要摔倒,虽然很快稳住了,不过老人还是用手揉了揉额头,同时闭上了眼睛,脸色也有点不对劲。
秦克心中一紧,他可知道老师都七十多岁了,而且昨晚听说还熬到了两三点,今天一早八点半就准时出现在会议室里,到现在为止几乎都没休息过。
“姜老师,您没事吧?”秦克低声问道。
姜为先睁开眼睛,摇头道:“没事,可能是高血压犯了,我吃点药就行。”他掏出药瓶,倒出一颗降压药,打开保温杯,就着温开水把药吃了下去。
宁青筠也紧张起来,小声劝道:“姜老师,您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下?午睡一个小时也好……”
姜为先摆摆手:“没事,多年来的老毛病了,吃了药就好。不用管我,继续吧。”
秦克二人还想再劝,见旁边的助理丁跃峰使了个眼色,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随即丁跃峰起身离开,秦克也借口上卫生间,跟着离席。
来到会议室外,秦克小声问:“丁师兄,姜老师这高血压严重否?”
丁跃峰博士同样是姜为先的学生,而且不同于寻常学生,他也是姜为先的弟子,只是比秦克大了七届,所以秦克称呼他为“师兄”,而不是“学长”。
丁跃峰博士毕业后就一直留在姜为先的实验室里,目前也是精英小组“湍流组”的成员,一般姜为先出差都带着他,他平时也兼着姜为先的助理,对姜为先的身体状况更了解些。
丁跃峰轻叹道:“原本今年之前不算很严重,收缩压在170mmHg左右,属于中度高血压,老师一直都有吃药,所以平时没看出来。但老师他长期都高强度工作,又习惯了熬夜,今年年初时那次体检,收缩压已超过180mmHg,医生说已进入重度高血压了,容易发生危险。”
他看向秦克,诚挚道:“师弟,老师不能再熬在科研第一线了,再这样熬下去,不知哪天就会忽然倒下。我嘴笨,劝过很多次了都没效果……你比较会说话,有空要多劝劝老师,要让他多休息,不能再敖夜了。”
丁跃峰与名字相反,一点也不“活跃”,他是典型的理工男,缺点很明显,口才不太好,属于少说话多做事的类型,平时的言行也缺乏魄力,喜欢埋头做研究,不擅长管理,连湍流小组的副组长也没混上。
他的优点是做事比较细心有耐心,性格重情,憨厚温和,对明显受到姜为先关爱的秦克、宁青筠也没半点的妒忌心态。
换了别人,以姜为先比较亲近的“助理”身份来说这句“你比较会说话”,就容易给人一种在说反话讽刺的感觉。
但丁跃峰就说得很诚恳,还带着隐隐的惭愧,丝毫不会让人误会。
这样的性格比较适合当助理,所以他这助理一当就是七八年。
同样的,这样的性格与周围人的关系都不会差,秦克也乐意“带飞”师兄,所以上次发表到PRL上的论文给他挂了个二作。
听了丁跃峰的拜托,秦克郑重地点点头:“丁师兄放心,我会想法子的。”。
两人回到会议室,见姜为先又低头在专注地看资料了,丁跃峰再次投来“拜托了”的视线,秦克点了点头,坐回到姜为先旁边。
原本秦克就想过将东方培元法教给姜为先,只是姜为先平时太忙,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也不错,他找不到机会便暂且搁置了,但刚才的一幕让秦克意识到,姜老师的身体并没有表现出来那么硬朗,只是习惯了这样勉强自己罢了。
可问题是,就算教会了姜为先练习东方培元法,以老人家这样的工作狂态度,会不会腾出时间来练习都是个问题,更别说按着食疗单上的方子严格执行了——老院士平时需要经常出差到处飞,也坚守在科研一线,哪可能像普通退休老教授那样在家里可以怡养天年、让厨房准备三餐标准的食疗药膳?
就在秦克想着怎样劝说姜老师时,气象站的夏永观站长带着助手邬佑文走了进来,有些尴尬地说道:“姜院士,诸位,打扰一下,另外两个一起研究这个‘干雨’现象的团队,想进行三方的视频会议。”
助理丁跃峰起身问道:“现在?这么突然?”
“也可以稍晚一点,看姜老院士的时间。”夏永观确实有些尴尬,原本上头的初衷是好的,想集结气候学方面的三个大牛,以尽快解开这个谜团,以及判断这个“干雨”现象的成因、可能还会出现什么样的气候异象等。
为此夏永观也想着等姜为先的团队对手里资料有大致的了解后,再举行了一次碰头会,加深三个研究团队的合作,但没想到几分钟前,国家沙漠气象研究所的万保山教授与南大气象科学学院的毛宏恩教授同时联系他,说他们两个团队已合作,初步研究清楚了这次的“干雨”现象,并愿意向姜为先团队“无私分享”他们的研究成果。
夏永观身为气象站的站长,对很多事其实也心里有数,这哪是“分享”,分明就是“示威”。
但万保山与毛宏恩团结一致,打着的又是交流分享的旗号,夏永观也没法子拒绝,只能尴尬地来找姜为先老院士团队沟通了。
姜为先眉毛微微一挑,面上没看到什么不悦,只是点点头道:“可以,那就现在开吧。”
众人就在会议室里,只要打开视频会议系统就行了,连移位的过程都省了。
很快,大屏幕上便出现了一个视频窗口,万保山与毛宏恩带着各自的研究团队,一起坐在酒店的会议室里,与这边远程连线。
万保山热情而客气道:“这位一定就是姜老院士了,久仰大名,这次能和您合作,实在是我们的荣幸。”
毛宏恩也堆着笑脸:“姜院士,我们来得稍早了点,琢磨出了一些成果,也不敢藏私,正好与姜老院士您分享分享,也有利于更好地合作做好这次的研究嘛。”
两人都是五十岁出头,较之姜为先自然是晚辈,这时也以晚辈自居,但聪明人如秦克等,瞧见两人坐在一起,又一唱一和,以“分享”的名义,把首功先捞到自己碗里,自然不难猜出是什么情况了。
秦克皱了皱眉,姜为先却云澹风清道:“我也听闻万教授和毛教授是气象学方面的大行家,正好学习学习。”
秦克暗自佩服,这胸襟这气度……反正秦克自认为是学不来的,他向来主张快意恩仇,你想让我不爽,我就让你更不爽。
不过老师先开口了,秦克便老实地坐在旁边。
万保山先清了清嗓子,打开PPT投影到视频会议的界面上,开始了他的演讲:
“首先,我们先说结论,这两次‘疑似干雨’现象,已确定正是‘干雨’现象,证据如下:第一是温度的变化,大家可以看这张图表,我们能看到逆温效果非常明显,在逆温层内风速呈加速增大的趋势,证明了热浪加速上升……”
万保山说了大概十分钟后,轮到毛宏恩出场了。
他打开麦克风:“而导致‘干雨’这罕见的、原本只曾在撒哈拉沙漠有过记载的极端天气现象,出现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原因,我们也总结出来了,这是气候背景、地理条件、天气条件、大气环流等共同作用影响导致的极低概率事件!首先它出现在沙漠腹地内部的洼地中,夜间时四周坡度辐射出现冷却下沉到洼地底部,形成稳定的逆温效应…”
“两次干雨出现时间都是早上九点多,这个时间段近地面的逆温效应已开始消失,地面开始加速升温……”
“最终我们的结论是,这两次干雨是特定条件下偶发的现象,它预示着今年沙漠腹地会出现比往年更大的昼夜温差,即白天温度会更高,晚上温度会更低,也可能会导致塔克拉玛干沙漠出现更严重的干旱少雨天气,但也仅限于此。”
不得不说,这两个教授还是很有些真材实学的,整个分析结合着当时的天气数据,显得合情合理,起码气象站夏永观站长等专业人士都觉得没什么破绽,本次的“干雨”事件很可能就可以盖棺论定了,剩下的也只是小修小补,细化数据分析,使得报告更加详实。
见对面的会议室里包括姜为先在内都听得很认真,万保山与毛宏恩对视而笑,万保山大手一挥,豪气问道:
“我们的分析报告就到此了,不知道姜老院士可有什么指教?”
这更是场面话了,姜为先才来了一天左右,能对那么多数据完成初步分析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有比他们更详实更准确的结论?
瞧见姜为先花白的眉毛锁起,似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两人都下意识地露出了自信而得意的笑容。
稳了,这次的功劳,基本上都是他们的了!
“我有个问题。”忽然有个年轻的男子声音打破了会议室的寂静。
万保山与毛宏恩一怔,这才看到是坐在姜为先旁边的男生说话了。这个男生一头天然卷的头发,头上两根呆毛竖着,看起来有些懒散。
之前两人的精力都放在姜为先身上,又是对着PPT讲解,没留意到这男生的存在,现在看到他的相貌,便觉得很是眼熟。
略一沉思,万保山与毛宏恩终于想起这个年轻男生是谁了,嘴角都不由抽了抽。
这不是秦克吗?他怎么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