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逃脱被俘又死里逃生到现在,她幻想过无数种获救时可能出现的场景,有狼狈出山的窘迫、有友人相迎的庆幸、有孤独无依的害怕、甚至有一无所知的绝望。
无数种可能里,独独没有想到会有人如此温柔又心疼地望着自己问:疼吗。
刹那间,董娇心里那无处宣泄的委屈徒然四溢,像摔坏了糖果罐子的小孩,难过到不行。
“疼。”她哽咽着轻轻答,嘴唇不受控的颤抖,极力克制自己欲出的泪意。
顾承允心里一蹙,小小的一声疼,似在他心尖掐了一把,不痛,却酸得人揪心。
自他知道董家出事董二姑娘离开桑园以来,再苦再难她都抗住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外。
他低低叹息一声,轻柔地将人拥入怀中,如哄孩子般轻拍她的头,“别怕,我带你去找大夫。”
落入男子宽厚而结实的臂膀,董娇这一瞬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她此刻已不在乎自己的秘密是否还能瞒住,那么多明知不可为都做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如今好不容易劫后余生,就让她破罐子破摔短暂地休息一瞬,安安静静逃离这个噩梦吧。
见怀中人将头靠在自己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顾承允将她抱起离开房间。
“累就睡一会儿,外面很乱,别看。”
“好。”
头顶是男人低沉的哄劝,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已让她猜到现场有多惨烈,她把头埋得更深了些,她不好奇,也不想记住这些画面。
闵直的离开,足以让她愧疚终生。
耳畔传来木头燃烧的噼啪声,顾承允抱着董娇于一片火海中离开黑水寨,直窜天际的火焰似乎在昭告这场战役的胜利,也在诉说结束。
……
离开黑水寨,顾承允抱着董娇同乘一骑,当马儿行至荒野,又到闵直遇害的地方,董娇心里涌出无以复加的自责。
“先前忙着去救你,还未来得及给他收尸,方才想了想,我觉得你会想见他最后一面。”顾承允在她头顶轻声说。
董娇深吸口气,“谢谢你,放我下去吧。”
顾承允跳下马将人抱下来,阿知阿无和月离停在远处,与二人拉开距离。
董娇撑着腿走到闵直身边,只见他的脸上已被秃鹫啃出血洞,眼里也被这漫天黄沙染成泥色。
她膝盖一软,跪倒在他跟前。
“闵直……谢谢你……我活下来了……”
她颤抖着声音,想告诉他他的牺牲没有白费,可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们相识还不到十天,他不过是听从闵家的安排过来帮忙,他不该为她去死,他还有妻子孩子。
可他却因为承诺,付出了生命。
董娇咬牙,泪水不受控制的往外涌,她想替他把已经僵硬的眼皮阖上,可无济于事,一如她陷入危难时一样,她一点用都没有。
自责和愧疚让她难以承受,最后只能跪坐在闵直的尸体前掩面痛哭。
顾承允看着眼前人纤薄的背影,他想安慰,却也明白,她既然决定要走替董家昭雪这条路,就迟早会面临牺牲。
她如果无法学会与死亡和解,就注定无法与邪恶斗争,所以他才把她带回这里。
只是看着已悄然攻占他所有心神的人,他会心疼。
他很想把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想让她重回年少时的那般肆意快活,脸上永远带着明艳而张扬的笑意,却也知道不能。
如果她是肯认命或轻易认输的人,他今日便不会站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有泛白之势。
董娇哭累了,泪水也干了,心里那股堵得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渐渐消散。
她抬头,眼里显出坚定。
既然弱小,那就努力变强,有些泪,这辈子流一次足矣,有些牺牲,不要再让它发生第二次。
“顾公子。”她轻声唤,“有劳你帮我一起把他埋葬吧。”
顾承允走到她身边,“好。”
待他们将闵直安葬,天色已亮。
顾承允将她抱回马上,一行人朝着城池出发。
心情平复后,董娇终于问出最好奇的问题,“顾公子是怎么找到我的?”
“阿无留给你的东西,应说过有保命之效。”
“说过,不过我还未曾来得及打开,不知里面是何物?”
她可不信那么小一个竹筒能有通天的本领,把顾承允从千里之外召唤而来。
顾承允面不改色,“有些东西用过一次便世间不存,何须探究具体为何,徒惹惋惜。”
董娇微怔,没想到那玩意儿如此珍贵,不过他说得有道理,若真只能用一次,现在再探究是什么也没意义,何必庸人自扰。
“多谢。”她淡然开口,“屡次三番受顾公子相助,无以为报。如今这幅模样与顾公子相见,想必我的身份也瞒不过你,加之顾公子昨夜见我时并不意外,我是否可以认为,顾公子一早便知我真实身份?”
昨天形式复杂,很多东西董娇来不及细想,但方才放空一场,一直萦绕在自己内心的疑惑便呼之欲出。
顾承允环着她的双臂微微一震,不过因着骑马的关系并未被董娇察觉。
她向来敏锐,能问出这话倒不意外。
“嗯。”他低声答,语气肯定。
“何时知道的?”
“当初你在百香居与赵子俊舌战时,我恰好在二楼,听你对董家功绩如数家珍,可身份又对不上便差人细查了一番,后来碰巧见你偷入桑园,既明。”
董娇心头一跳,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顾承允了如指掌,若非他一直出手相帮,她都要怀疑他才是暗中监视董家的罪魁祸首。
而顾承允自然不能告诉她自她出桑园当夜翻墙回侯府就被他抓个正着,关于不晓阁的一切,他不知她从何处打探而来,但也只希望她对不晓阁的了解,仅停留于表面为止。
“原来我才是掩耳盗铃,还以为当初我借顾公子之势在外谋生做得天衣无缝,岂料都在顾公子掌握之中。只是不知道,顾公子屡次三番出手相帮我一个罪臣家眷是何用意,我可不认为董家有什么值得顾公子如此在乎的东西。”
董娇笑得勉强,在董苒苒记忆里,她那个好哥哥与顾大都督不过泛泛之交,两家更无深层往来,若单单只因旧情,顾承允犯不着如此冒险。
身后人顿了好一会儿没答,就在她忍不住想回头时。
耳边传来铿锵有力的一个字:“你。”
董娇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