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普通百姓,抓了一个朝廷命官,直接给逮进了京城!
这种事,闻所未闻,历朝历代想都不敢想,偏偏却在大明朝发生了。
车厢里,老爷子明显愣了一下。
官本位的王朝,百姓即便有些许君王给予的权力,但也多用于自保。鲜有人有大勇气,大毅力,真的直接跟官起冲突。
抓一个官,得罪的是一个阶级。
天下没有万年的皇帝,却有万年的官儿。百姓一时威风,但却留下了无尽的祸患。须知日后,行使权力的百姓,一旦行差踏错,那就是万劫不复。哪怕即便是可办可不办的事,当官的都能让百姓家破人亡。
所谓民不与官斗,正是如此!
“大孙,你咋看?”老爷子微微一笑,问道。
朱允熥想想,“天晚了,先让大理寺收监,锦衣卫协同看管,明日朝会再说吧。这次御状,毕竟比前次不同,必是天下沸沸扬扬,正如此非要更光明正大不可!”
方才他听闻又有人进京告御状,心里也是一惊。可随即听了原委,心中好笑之余,又多了几分郑重。
世上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世上总有不平事。那些乡民,豁出去身家性命做出在以往,等同造反的事,不能不慎重对之。
“嗯,着大理寺锦衣卫看管!”老爷子淡淡说道,“进京的百姓,不得怠慢,给与茶饭,所住之地务必干净!”
“孙儿遵旨!”朱允熥笑道。
其实,做大明的官,还真是个危险活。早些年胡李案,空印案,老爷子屠刀之下杀了无数人,许多朝臣上朝之前,吓得先和家人交代后事。
若不是朱允熥横空出世,使蓝玉案化于无形,又让老爷子知道,他大孙能镇得住这些大臣们,只怕老爷子的屠刀,还会继续挥舞。
不过,老爷子不杀人了,脾气好了,当官的也不敢放肆。去年的杭州叩阙案就是明证,上百官员人头落地,应天府几位主官的人皮,都做成了褥子,披在官椅上。
今儿又来了一出,乡民抓了官员,直接顶着大诰,逮进京城的。若这等事,成了常态,大明的官员还有活路?
北方还好些,天高皇帝远,百姓们微显愚钝,而且敬畏官府。而南方读书人多,百姓们懂得多,当官的颇为头疼。
当初,大诰制定之始,便有大臣上书。
“天下多刁民,若稍有不如意,便进京告状,岂不乱了国法纲常?”
“臣子牧天下,任民挟官,易生祸乱。长此以往,君臣百姓如仇寇也!”
“乡野刁民,蛮不讲理。陛下信之听之,恐伤天下士子之心!”
对此,老爷子的回答十分直接,“大诰有言,民告官若不属实,家中三代斩首。尔等以为,哪个刁民,会刁到不顾自己全家吃饭的脑袋,也要诬告?”
“再者,若天下言路畅通,百姓有伸冤之处,断不能来朕面前!”
天下最知民心,最知官心的人,就是老爷子。
后世有人曾说,洪武皇帝虽是彻头彻尾的独夫,但绝对不是,好大喜功,好称盛世,使百官称颂而百姓受罪的民贼!
这也是,数百年后,文人士大夫们,最痛恨老爷子的一点。
他给了百姓从不曾有过的,制约和限制官员的权力,把百姓反抗不公,变得合法化。让官员不再高高在上,不再权势滔天。
翌日,天不亮,朱允熥和老爷子就已经起身。
秋日清晨微凉,有雾萦绕。
谨身殿中,在十二监太监的簇拥下,两人换了朝服。随后奉天殿中,御座缓缓升帐,露出威严的龙椅。老爷子和朱允熥,在大汉将军的甩鞭声中,徐徐落座。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皇太孙千岁!”
御座上,朱允熥注视着从殿中延伸到外面广场的,三跪九叩的群臣们,微微抬手,代老爷子说道,“众爱卿平身!”
平身后的臣子们,都肃然站好,想必他们也听说了又有人进京告状。所以都谨慎的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昨夜,咱听说又有人进京告御状。这次,还是直接抓了祸害百姓的官来!”老爷子的声音低沉,让人后背发凉,“整日里,你们就跟咱报喜不报忧,以为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咋样,露馅了吧?”
说到此处,重重的哼了一声,“你们中,总有人觉得咱对你们太刻薄了,可是即便是咱刻薄到这个地步,天下还是有冤屈!”
老爷子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群臣们的头更低了。
而朱允熥则从老爷子的话中,听到些不一样的意思。
虽是民告官,但未经大理寺审查,老爷子就说是冤屈。那必定是昨夜,锦衣卫已经把来龙去脉秘密奏给了老爷子。
“又有人要倒霉了!”朱允熥心中说道。
“应天府府丞何在?”老爷子话音落下,朱允熥开口说道,“把事件来龙去脉,奏上来!”
文臣第三排,应天府府丞蔡英马上出列,跪地奏道,“启禀陛下,太孙殿下。昨日傍晚,城外弓马巡检报,有常熟乡民陈寿等人,捆绑当地县吏,欲进京告状,诉其残民之罪。”
“臣,不敢怠慢,马上命弓马兵带陈寿及其子侄外甥等人进城,并奏于陛下和殿下,等待圣裁!”
这人的前任,就是因为阻拦百姓告状,做成了人皮褥子,他现在自然不敢有所隐瞒。
“大理寺卿,锦衣卫指挥使何在?”朱允熥又问道,“昨夜皇爷爷旨意,看管询问,可有笔录文书!”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双手举着一份卷宗,跪地道,“昨夜,臣简单询问几句,来龙去脉皆在于此。请陛下殿下,圣断!”
“呈上来!”
朱允熥说完,朴不成走过去,接了卷宗文书,从御阶侧面,快步送来。
“皇爷爷,您过目!”朱允熥接过,对老爷子说道。
老爷子依旧看着群臣,面色不善,摆手道,“咱看过了,你看。”说着,一指群臣,“念给他们听听!”
“是!”朱允熥躬身,打开卷宗念道,“小民陈寿,小名陈六。常熟陈家村人,喜好枪棒,略有勇力,家有田二十八亩,牛两头,为村巡防弓手!”
这人的身份,相当于后世的村联防员。
“去年秋天,常熟涨水。皇上下旨,大水退后,官府组织百姓开荒。所开河边田地,交与出力百姓耕种。”
这事,朱允熥是知道的。官府组织百姓治理河道,但是官府不想出钱粮。所以许诺给出力的百姓大户,河水褪去之后,河滩开垦的土地,交给百姓耕种。并且前五年,不收粮税。
“我陈家村两千人,在河道上玩命干了两个月,按理说该分于水田七百八十六亩。可县里官上的文书,我陈家村只能得一百二十亩,而且还是沿河易涝的田!”
读到此处,朱允熥眉头皱起。
河滩上的地,是好地不假。但是紧挨着河滩,一旦发水,必然会被淹没。
“我陈家村人气愤不过,让草民带头去县衙问个明白。岂料县丞大人说,是邻村许家村的人,出力比我们陈家村多,该当把地给他们!”
“可河道上那两个月,许家只出了一百多人了,还都是老弱,哪里有我们陈家人实在。顶风冒雨,实打实干了两月,许多后生都病了,自家的农具不知损了多少。”
“草民和乡亲族人,据理力争。但是县里老爷们,说河滩的田本就是无主之地,朝廷给谁都是恩德,哪有不知好歹挑三拣四的道理。还说我们不知道好歹,得寸进尺!”
“后来,小人花钱托人在县里打听。那许家有个晚辈,和县丞是同年举人,又私下给了县丞大人三百两银子,官上便把本该给陈家的田,给了他许家。”
“草民不服,可是官上说,官府所定之事便是王法,断不容改。”
“又说我等,若再不服,连那一百多亩地都没有。若是不听官府之名,便是聚众作乱,违抗官府!”
“草民一气之下,和侄子外甥等喝了点酒,便顶着皇上的大诰,进了县衙,绑了县丞。”
“事后,草民也有些怕!可事已至此,怕也没用。”
“陈家村数千乡亲,不能任人欺负,而且,万事大不过一个理字!草民粗人一个,最认死理。若官府不公众,以后谁还为官府出力!”
念完之后,大殿之中鸦雀无声。
可能在这些人看来,不过是芝麻大的事,心中不以为然。历朝历代,官府怎么说,百姓就怎么做。官就是王法,哪管百姓的道理?
朱允熥冷笑一声,晃动着手里的卷宗,缓缓走下御阶,看着群臣,开口说道,“前日皇爷爷还和孤说,让天下百姓都吃饱,任重道远,非一朝一夕之功!我们爷俩,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给后世打个好底子,让大明政治清明!”
“可你们看看这份卷宗?”朱允熥忽然大声道,“好一个官府说的就是王法?好一个给你多少就是多少?真是蛮横霸道,百姓受了委屈,连说都不让人说?说了就是刁民,说了就是有罪?”
“百姓流汗开垦出来的田地,他们想给谁就给谁?还真是好大的官威!”
“拿百姓的血汗谋私,还真是不怕死!”
忽然,老爷子在龙椅上开口,“带陈寿上来!”
(本案,人物故事皆是历史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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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张璐老师解说太可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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