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富差距悬殊呀!”
不知不觉已到了掌灯时分,解缙在考场中巡视,看着各色的举子们,心生感叹。
富裕之家的举子,食盒中满是精细的点心,各类熟食茶叶,所带的被褥也是价值不菲的皮毛。甚至有的人,连马桶都是自己带的。
而贫寒之家的学子们,就是粗糙的冷饭,御寒之物也多是棉被而已。
就更别说所用的文房四宝了!
解缙缓缓走到一名四旬年纪的考生面前,低头凝视。
那考生正愁眉苦脸的在草纸上写着策论的开篇......
见解缙的目光看来,那考生下意识就要站起来。
“坐坐!”解缙按下手,开口道,“不要多礼,考试要紧!”
他一边说话,一边借着灯光看了几眼那考生的试卷。
字,就是一般般。
今科的策论是他按照皇上的意思所出,共三道题。
第一,汉唐亡国之兆。
第二,前元min族之政。
第三,新政的优缺。
三道题都是大白话的形式,这才过去的科举之中还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当然,长篇大论的圣人之道也是要考的。只不过解缙知道,皇上最看重的还是这三道题。
别看这三道都是大白话,可没一题是简单的。
尤其是第二第三,大明之所以从太祖高皇帝时就标榜是承继前元而有天下,是为了在法统上统治这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同时又族群众多的帝国。
以往的中原王朝,统治的多是中原心腹之地,周边各邦称臣即可。可大明治下不但有汉人,还有蒙人,还有女真人,还有高丽人,乃至苗,色目,彝....还有缅人高丽人!
如此众多的族群,如何有效的治理,历代都没有可以借鉴的地方。
元之亡,除却横征暴敛法度沦丧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没处理好这些族群之间的关系.....
一想到考题,解缙又联想到皇上私下说的科举改革。
为国官员,不能只会满口之乎者也,更不能只会做道德文章。天下之事,事事皆学问.....
他更联想到皇帝所说的官学改革,在以后的科举当中,也要把数术等都加进来。考中的进士,也不只拘于翰林或者地方官的系统之中,完全可以在军旅之中谋划后勤...
皇上有句话解缙很是认同,科举其实只是个开始。
过了这道门槛,才代表着有资格做官!
“为官很多要学,数术农业水利地理....”
解缙在心里苦笑,“日后大明朝的官,只怕没那么好当!”
想着,他的目光再度落在那考生的卷子上。
看着看着,他不由得微微皱眉。
“字,差强人意!策论的开篇有些臃肿,既是白话文策论,就该开篇点题,引用那么多圣人之言做什么?圣人都他妈死了好几千年了,他知道个叼呀!”
解缙心中想着,再看看那考生。
那考生因他在面前站着,心中越发的惶恐,迟迟不敢落笔。
“你从何地而来?”解缙低声问道。
“学生辽东沈阳卫...”
“怪不得!”解缙一笑,“你食盒之中都是大饼,还有些萝卜,葱,酱!”说着,又微微皱眉,“你也是举人,何至于日子这么清苦?”
“学生愚钝,三十七岁才中了举!”那考生惭愧道,“学生今年三十八了!”
“哦!”解缙明白了。
眼前这考生没赶上好时候,刚中举皇上就下令不许有功名的人再用名下免税的特权,帮别人挂着田地谋私了。
不过,从这考生的回答之中,解缙也品出来了,眼前这位考生,是个知道迂回的人,不是迂腐的书生。
“既是举人,朝廷没授田?”解缙再看那考生,袖子都磨毛边了,手中的笔显然也是用了许久,毛都有些不齐。
“沈阳卫都是军田...!”那考生苦笑道。
“也是,那些丘八才不管你是不是举人!”解缙摇头。
他猛的想起一件事,辽东那边秀才举人本就少,前几年有个举人闹着要朝廷本该授予的田地,结果被卫所的丘八冲进家,之家把那举人掉在了大树上,差点出了人命!
“怪不得皇上顶着莫大的压力,裁撤九边屯田之兵!”
解缙心中再叹,然后又扫了一眼那考生的卷子,迈步向前。
~~
走着走着,他忽然听到声音。
扭头一看,一个考生在嚼着煎饼。
“你是山东人士?”解缙问道。
“回学士,晚生是山东聊城人!”那考生赶紧起身道。
“坐坐!”解缙看看他,“山东一省的学子都罢考了,你是没参与?”
“学生根本没参与那事!学生读圣贤书怎能和朝廷大政相抗?”那考生低声道。
“嗯!你明事理!”解缙点点头,又道,“读书人没特权这事,你怎么看?”
“读书,一是为了开启心智,使人知礼仪明道理!”那考生马上回道,“二是为了家国天下,出仕做官!至于特权事,学生说白了,朝廷给是朝廷的恩典,不给则是朝廷的本分!为官就有俸禄,有功名则给米粮,若再想奢望其他,也有悖于圣人教化!”
“嗯,说得好!”解缙点头,笑道,“难得!”
“学士谬赞,学生惭愧!”那考生说着,沉吟道,“其实学生和洪武三十一年状元韩公乃是同乡,以韩公为榜样....”
忽然,解缙猛的皱眉。
这考生口中的韩公,应该就是如今官居浙江行省巡查御史,左参政的韩克忠。
他不禁摇摇头,看都没看那考生的卷子,大踏步离开。
但没走两步,就在考场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一个是跟皇上还有当初太上皇有过一面之缘的,被南雄侯赵家招了女婿的杨溥。
另一个则是已经在礼部为官,且本该出使占城的金幼孜。
解缙对后者印象格外深厚,这人是郑国公家的幕僚,是郑国公专门跟曹国公打了招呼,曹国公又跟礼部打了招呼,才以举人的身份授官的。
其实他本不必参与这次会试,只要出使占城功成而还,自然前程一片大好。
只是这人刚出京就病了...
当然也不知他是真病,还是觉得自己才高八斗,非要在会试当中一展身手。解缙想来,大概还是心中有执念,读了这么多年书,若不能金榜题名为天子门生,总是不甘吧!
而在本次春闱开始之前,私下里无论是曹国公还是郑国公也都悄悄的递过话,话里话外无非就是小解你看着来....
心中想起这些,解缙又慢慢走过去,扫了扫金幼孜的卷子。
其实谁都不知道的是,除了曹郑两个国公之外,工部尚书练子宁也特意跟解缙歪过嘴.......专门提过这人。
看了几眼对方的字迹,解缙心中大概有了些计较,转身离去。
为官这么多年,他早就不是当初的愣头青了。
曹郑两个国公,俱是皇帝的心腹,他们真想保举谁,就算不中也是前程一片光明。
而练子宁更是换上依仗的能臣,他的面子也不可能给驳了....
“人情世故就是比他妈圣人文章难多了!曹!”
解缙心中骂了一声,刚要回公事房,身边就有人个官员前来禀告。
“学士,宫里给各学子准备的饭菜还有被褥都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