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1.帝皇和他的儿子们(一)
从很久以前开始,范克里夫就明白了一件事——亲手杀人永远比扣动扳机来的要困难一百倍。
后者无需任何心理建设与准备,只需要唐突或用力地扣下扳机即可,一个孩子也能用枪械做到无情地杀戮。
亲手杀人,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无论你是选择用双手扼死受害者,还是用刀刃插进对方的要害,你都不可避免地会感触到将死之人的挣扎,会感受到对方的每一次颤抖,每一次隐藏在喘息之间的恳求。
但是,这仅限于第一次杀戮。只要你开始走上这条路,死者的感触就会愈发地成为一种虚无的感触。无需怜悯,无需多言,无需做其他任何事,只需要杀戮即可。
这便是我们的职责。范克里夫靠在训练场冰冷的墙壁上,如此思考。
我们是杀戮的刀刃,是给予罪人最后的惩罚,是他们临终前看见的影子,我们是——
“——我,来自泰拉的西亚尼要和伱战斗!”
“.”
范克里夫头疼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无声地叹息了一声。西亚尼的声音在第八军团的训练场地内回荡不休,他此刻正盯着第八连的里希特纳尔,满面挑衅。
“我只和那些用剑的人对练。”里希特轻飘飘地回答。“而你显然不用剑,西亚尼,你最喜欢的战术是扑到敌人之间用动力爪把他们扯成碎片。”
“能杀敌的就是好招数。”
“可如果你打起来像个野兽一样,再好的招数也没什么意义。”
“生死之间,难道你还要在乎仪态吗?”
“不,但我的剑术就是如此,我钟意钻研挥剑的角度,力道,乃至速度。我需要保证我的每一剑都能对敌人造成杀伤.所以,我以后只会和教官对练的。”
西亚尼冷笑一声:“说的像是你能赢他一次似的。”
里希特看了他一眼,突然微笑了一下:“实际上,我的确赢过一次。”
“.什么?”
“我赢过教官一次。”里希特说,但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却并不显得很骄傲。范克里夫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他便隐约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一连长暗自点了点头。
这倒也像是他们的教官会做的。
“怎么可能?!”西亚尼难以接受地大叫起来。“我还以为我才是第一个取得这项荣誉的人!”
“很遗憾,你回来得太晚了。”里希特微微一笑。“而我有许多个见证者可以为我证明此事。”
“.算了。”
来自泰拉的西亚尼叹了口气,失落在面容上闪现,但并未存在多久,他很快就笑了起来,拍了拍里希特的肩膀,一如其他所有人一般。
“干得好,里希特纳尔。”西亚尼由衷地说道。“我们总算离教官更近了一些,虽然这距离很可能是由他自己踏出一步缩减的但是,总归也算是一个进步。”
“是啊。”里希特轻声附和,点了点头。
范克里夫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感到了一种微妙的变化,正在军团内部诞生并改变他们所有人。
过往,帝皇的审判者们无情而寡言少语,哪怕西亚尼也不会如此充满活力。夜幕号上永远寂静,永远黑暗,年久失修的走廊与管道布满各个地方,灰尘肆意地侵占着它们,使这艘船几乎和墓地无异。
而这一切,都在原体回归之后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灰尘被扫清,破损的管道被重铸,一种有别于此前的气氛开始在逸散的薄雾中蔓延,第八军团的每个人都能察觉到这种变化,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但是,范克里夫很确定一件事。
所有人都欢迎它的到来。
他罕见地微笑了一下,转过身,通过新加的第二个出口离开了训练场。
他回到驻地,换上他唯一的那套得体衣物,随后便径直前往了军团教官的办公室。
它位于下层甲板,大门是完全漆黑的,这意味着这里以前是个旧仓库。它在卡里尔的要求之下被改造成了他的办公室兼房间,尽管第八军团们对此有诸多意见,却也对他的决定无可奈何。
他来到门前,没有敲门,而是径直走入——他已经习惯了他们教官的一些习惯,比如不必敲门这件事。
办公室内的装潢实际上并不简朴,八面连旗在铁灰色的墙壁上悬挂,这些旗帜是卡里尔特意要来的。他的办公室内除去它们以外,便只剩下三把尺寸各不相同的椅子以及一张铁桌了。
椅子从凡人到原体尺寸皆有,被靠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它们是黑色的扶手椅,看上去很舒适,椅子的边缘闪着金光。至于那张桌子,看上去便要诡异得多。
它是一张完全和地面焊死在一起的沉重铁桌,表面闪烁着闪电般的纹路。它们仿佛呼吸般明灭着,在铁青色的表面之下安静地云涌,文件就在其上摊开,一个苍白的巨人坐在其后,安静地批改着文件。
“教官。”
大门合拢,范克里夫安静地问候。
“啊,范克里夫.有什么事吗?”卡里尔抬起头来询问。“是来找我去训练场的吗?很遗憾,今日恐怕我会缺勤。”
“不但是,您今日会缺勤?”
卡里尔无声地笑了一下:“是啊,如果你想知道原因的话,我倒是也可以提前透露。如何,想要知道吗?”
范克里夫皱起眉,他认真的性格让他本能地不想要进行这种猜测,但他的确也想知道原因。
“我想知道。”一连长严肃地点点头。“毕竟,能让您从训练场缺勤,这还是第一次。”
卡里尔转过头,看向了他办公室的舷窗——下层甲板的舷窗是厚重的六层玻璃,它并不具备让观看者清晰地看见星空的能力。但是,他其实也不需要看见星空。
那抹金色的光辉实在太过显眼。
片刻之后,他遗憾地摇了摇头:“看来我不需要再说了范克里夫?”
一连长呆滞地看着窗外,并未回答他的话。
“嗯范克里夫?”
“——啊!是的。我在!”
“看来你知道那是什么。”卡里尔笑了。“那么,去做准备吧,范克里夫。”
苍白的巨人缓慢地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直到这个时候,范克里夫才发现,他们的教官今日穿的非常正式。
“毕竟,这是帝皇亲至。”他轻声说道。
——
康拉德·科兹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紧张——他不应该如此,毕竟,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和他的父亲见面了。
但他就是会难以抑制地感到这种情绪。
它从手指尖开始蔓延,一直持续到脊背,令他感到某种持续的复杂。不过,比起他来说,他的兄弟们似乎要更为紧张一些。至少,康拉德·科兹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平静。
罗伯特·基里曼则不同。
他那礼仪性质的盔甲华丽又繁复,胸甲与肩甲上展示着诸多徽记,极限战士们过往所取得的荣誉在这身盔甲上尽数得到展现,让它看上去熠熠生辉。他没有戴头盔,桂冠在金色的短发与坚毅饱满的额头之间显现,为他赋予了一丝明显的神性。
而那双属于蓝色如蔚蓝湖泊的眼睛里此刻却再无往日属于政治家的智慧,只剩下一种对马库拉格之主来说极为罕见的紧张。
至于安格朗.
努凯里亚人和第八军团之主一样,都没有罗伯特·基里曼这样华丽的盔甲,但他们也穿着他们现在所拥有的最庄重的衣物。
这种对比让基利曼看上去非常尴尬,他的局促不安让科兹悄悄地笑了一下,安格朗捕捉到了这份笑意,他无声地用手肘碰了碰科兹,与他对视,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咳。”半分钟后,罗伯特·基里曼用这个尴尬的咳嗽开始了他们的谈话。“我很抱歉,兄弟们。”
“为何道歉?”康拉德·科兹安静地询问,仍然保持着平静,没有让他自己的情绪外泄。“金光闪闪的马库拉格之主干嘛向我们道歉?”
基里曼的脸迅速涨红了,安格朗朝科兹投来了一个不赞同的眼神,但也没忍住笑意。他的笑声是那样明显,让基利曼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安格朗很快便终止了笑声。
“嗯”他侧过头去,用沉吟掩盖了他曾笑过的事实。“康拉德,你刚刚说的话,那是一句讽刺吗?”
“我不认为是。”科兹轻飘飘地说。“我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你们.好吧!”
基里曼总算是意识到了他们在玩什么把戏,马库拉格之主倒也不生气,反倒笑得了起来,这笑容中蕴含着无奈与罕见的真诚笑意。
紧张的气氛就这样被冲淡了。
基里曼摊开双手,摇了摇头:“但是,说实话,这身盔甲可并不舒服,它里边儿可没动力系统。我得靠自己移动它,还得保持仪态。”
“它都这么华丽了,你还要求什么?”科兹问。
“我要求它像是一具真正的盔甲。”基里曼叹了口气。“这是马库拉格上的能工巧匠和我的战团长们联合起来给我的一个‘惊喜’.坦白地说,在收到它的时候,我其实并不感到高兴。但我也不能不收,因为那会让他们伤心。”
“你觉得它不好吗?”安格朗问。
“不,它很好,只是不合我的心意。”基里曼说。“我想我会在之后对它做出一些我自己的改动,比如加上伺服系统。”
“你还懂这个?”科兹挑起眉。
“马库拉格上有许多书,各个种类的都有,我只要一有闲暇时间就会阅读他们。书籍是不会死去的记忆,而阅读他人的记忆对我们来说总是有好处的。”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听上去活像是个有什么可怕癖好的家伙。”安格朗不客气地评价。“不过,阅读的确会使我放松。”
基里曼点了点头,眼神迅速地扫过了他额头上的那些钉子——他打定主意,他要在这次会面中向他们的父亲提出一些事。
基里曼相信他的要求绝对是正当且合理的,一位父亲怎么可能宁愿亲眼见到自己的儿子受苦?
不过
“这次会面未免也太突兀了。”罗伯特·基里曼如是说道。“马库拉格之耀号上的星语者在他抵达以前没有收到任何命令,在他抵达以后,他也只是通过舰船通讯告知我们不必举行阅兵仪式”
“这很奇怪吗?”康拉德·科兹问。
基里曼点了点头,他的思考还在持续:“有些奇怪,他从前会要求这些东西的,我听莱昂与荷鲁斯说,他会满意地检阅他们军团的每一支部队.”
“或许是因为他们喜欢。”安格朗平静地说,努凯里亚人的表情此刻很是耐人寻味。“而他只是投其所好罢了。”
“.这倒是个我没有想过的方向。”基里曼略显茫然地点点头。“但似乎很合理。康拉德,你呢?你怎么想?”
我?
第八军团之主无声地笑了一下:“我对他没有太特别的看法,他是帝皇,是我的父亲,也是帝国的统治者.但我其实并不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
“可你不是见过他吗?”基里曼惊讶地问。
“是见过,但那不意味着我对他的认知能比你更深。”康拉德·科兹安静地回答。“希望这次能有所不同吧。”
他摇摇头,没有再说更多了。三名原体站在马库拉格之耀号的登舰甲板上安静地等待着,帝皇似乎并不想在他的船上进行这场会面,而马库拉格之耀也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坚定决心号现在的宴会厅还是破破烂烂的,夜幕号则更不用提,唯有马库拉格之耀号的宴会厅能担此大任。
不过,虽然帝皇没有要求阅兵,但第八军团与战争猎犬们也已经各派出了一支千人队登上了极限战士们的旗舰,力求能在帝皇心血来潮的时候为他展示自己。
这些战士毫无疑问都是骄傲的,此刻却都在满怀期待与紧张地等待着,一如他们的原体一样。
——若是要硬算的话,或许,只有一个人会不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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